暗巷的路邊停車

因為鬼月要寫些文章的關係,我整理了以往小時候經歷的一些不可思議的事,其實仔細想想,當時因為還處在對所有事情都一知半解的年紀,有些事都是在過了多年之後,才會模模糊糊地理解。

也就因為這樣,我想起了一件事。

在國小五年級的某一個暑假晚上,那實在是一個相當平凡的晚上。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差不多是快十一點半了,因為再過半小時,玫瑰之夜就要開始,那是我一個星期中最期待看的電視節目,也是暑假的特權,可以很晚不睡覺,可是我老子因為香菸抽完了,要我去幫他買包菸。

當下我心中萬分不願意,除了要等著看玫瑰之夜這個原因之外,主要是因為我得要從位於五樓的家,一步步走在昏暗陰森,迴音環繞且塵沙滿佈的樓梯。

這個樓梯在我的童年記憶中造成許許多多的驚嚇,我不能怪玫瑰之夜帶給我的想像力過度膨脹,光是它本身那老舊陳腐的狀態及讓人得輕放腳步的水泥建材就夠把一個對鬼故事沒有抵抗力的小女生嚇得炸毛。

尤其是二樓轉角那個五W的燈炮及住在二樓那個相當令人不酥湖的上班族都讓我對接近午夜的樓梯間充滿恐怖的想像。

然而父命不可違,在那個年代長輩的話是要絕對遵守的,雖然叫個十一歲的小女生在十一點半的時間去買菸就現在看來根本是犯罪,我還是認命的乖乖去了。

由於我的弟弟非常機伶而且沒義氣地裝睡,我只能自己一個人走那很暗很暗的小巷子。

走出公寓大門往左看,隔壁剛好就是一間不大不小的神壇,就是人家從廟裡請分身神像回來祀奉的那種,騎樓有一個金爐,大門的門首就掛著四個紅燈籠,上面寫著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之類的話。

平常我對這個景像都只是隨眼看過去,並沒有特別把它記在心上或什麼的,那天下了樓之後,我一如以往把視線從左邊橫掃過去,有個男人站在那裡抽菸,我心裡直覺是神壇的壇主,六十多歲的老人家,一頭摻銀絲的灰髮,俐落的中山裝,很是有些仙風道骨之味,在不甚光亮的騎樓下,只有香菸的星火一閃一滅特別明顯,我只消注意了一下下,小孩子家家不懂規矩,不打招呼便轉另一個方向走去。

如果有看過我之前寫過的老公寓記事,大家可以知道我家那舊公寓的地勢處在一個很奇妙的三角形位置上,當我要從樓下大門走到暗巷得要經過許多店面,拜著天蓬元帥的理容院、小兒科診所、飆車族經營的機車行、沒有元氣的老藥局、寡婦的蒸肉圓排骨湯,我在心中一一數過。

而在當時的十一點半不如現今營業至深夜,許多店家早已熄燈休息。我的樂趣之一就是替這些店家編故事,邊數邊玩,邊玩邊數,當我走到巷子口時,心中暗叫一聲慘。

這條巷子是我每天上學必經之路,以我的腳程,快步從巷子口到巷子尾走過差不多也要四五分鐘,而當時不知道是不是夏季有供電限制,平常這巷子約有四個路燈,但今天卻只亮了兩個,而且是巷口跟巷尾那兩個,中間那一段是完完全全的黑暗。

當時其實我還沒感到什麼害怕,畢竟我天天都在走這條路,除了偶爾的野狗會竄出或打架的野貓之外,通常這條巷子在入夜過後很安靜。

過份的安靜。

在心中嘆了一聲之後,想到我的玫瑰之夜跟老爹的香菸,我又開始自己跟自己玩了。

一般而言,走路要靠右走,這是常識,但我是個左撇子,而且都快半夜了,誰管我走左走右,所以我就靠向左側的道路,沿著一整排的車子,邊走邊用手指頭一路劃過車子的後照鏡跟車窗(很無聊,我知道,可是小學生天生本來就無聊),當我走到快到中間的時侯,我不知道為什麼停了下來,轉身朝後看,巷口的那個路燈看起來很遙遠,而且它的照射範圍早已無法到達我現在的位置,我有些無奈,轉身又繼續邊劃著車子邊走路,就在我快要走到巷子中間時,我模模糊糊地看見前面即將劃到的一輛車上坐著一個人。

忽然出現的一個人。

由於我的視力在小時候因為看小說漫畫早就近視,所以其實我不太確定那是不是一個人,搞不好是件衣服披掛著而已,但我心中判斷應該是,那輪廓相當明顯,就算近視一千度也能辨認裡面坐了個人。

既然裡面有人,總不好再白目地用手指頭劃人家的車子,我只好放下手,慢慢地繼續走我的路。

只是人都有好奇心,我則是個好奇心挺重的小學生,我走到那輛車的車頭時,眼角隨意般快速地瞄過座位裡的人。

餘光瞄到是個女人,她一動也不動地,直挺挺朝正前方,皮膚慘白,面無表情,這實在太奇怪了,晚上十一點半,為啥有人用這種坐姿坐在車子裡,我的好奇心更加放大,所以當我經過她的車窗時,我做了一件比用手指劃窗戶還白目的事。

我轉過頭去看她的長相。

到現在我還很恨當時為什麼我要這麼做。

當我轉過去的同時,車裡的女人以一種令人完全想像不到的速度轉過來瞪著我看!

她的瞳孔是兩個乳白色的球體,表情轉換成非常憤怒而且猙獰,嘴角往兩側直拉,她的頭皮在表情變化之後往後退,整個臉看起來凸出而怪異,我到現在還無法很準確形容那個模樣到底像什麼。

我嚇得倒退一步,整個背冒起如浪潮般的雞皮疙瘩,馬上轉身朝巷尾快步走去!

腦子裡一直不停迴響著: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只是我才快走了兩步,便清楚聽到後面傳來「喀嚓」,連回頭都不必,我拿我的變速腳踏車賭上一切,絕對是那女人下車來了!

我差一點要大哭出來,其實淚水已經在眼眶中打轉了,心臟跳到在耳膜裡聽得一清二楚!提起我每天練跑十圈操場的力氣,花了二十秒不到就衝到巷尾。(其實當時奔跑時時間感覺超~~~漫長,往後我在練跑時速度快上許多,應該是拜這個女人(鬼?)所賜Orz)

到了巷尾轉進另一條車來人往的馬路交叉口時,我站在巷尾的那根路燈才停下來喘氣噓噓,這時我離那輛車已經是遠到看不見的距離。

只是……在路燈照不到的範圍裡,我看見有個身影,模模糊糊地佇立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彷彿在等著我走回去……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沿著原路走回去當然是最快的方式,只是我死都不敢再經過一遍,我只好握著一包香菸蹲在雜貨店門口,盼望我我老子或我老娘能發覺到怎麼女兒出去這麼久還沒回家。

可惜脫線大概是家裡的遺傳,雜貨店都要關了,我老子跟我老娘居然連找都沒來找,雜貨店老闆娘要趕我回家了,我只好邊走邊哭往另一個離家超級遠的方向走回家,等我又再度走回樓下大門的神壇門口時,我已經哭得一抽一搐了,抬頭看到一張白紙貼在神壇旁的柱子上,寫著「忌中」兩個字我才想到,那個穿著中山裝的神壇阿伯在幾天前因為肺癌去世了。

這時我才不管什麼三更半夜,用我最大的力氣跟快要沒有的勇氣,三步樓階當一步這樣碰碰碰碰,發出超大的腳步聲,直蹬上了五樓的家門口。

回到家一看,剛好午夜十二點半,我已經嚇到六神無主,把香菸丟給我老子,回房間捲著被子抖了一晚。

大概是驚嚇過度,隔天我開始發燒,一燒就是好幾天,直到我老娘覺得我不對勁,而樓下神壇阿伯的老婆來跟我老娘講,她老伴「問」到我了(什麼意思我也搞不清楚),總之後來醫院跟廟宇來來回回了幾次,才把我的症頭給緩和下來。

之後,我還是會在晚上經過那裡,只不過若是巷子的路燈不亮,我寧可花多一倍的時間繞路,再也不肯就這樣走過去了。